2015年9月1日,在成都街頭的一個燒烤攤上,網絡主播李贛宣布“抽象工作室”正式成立。 在此之前的2年時間里,李贛頻頻在直播間中使用“真的抽象”這一口頭禪,并通過各種具有創(chuàng)新性的直播方式在互聯(lián)網站穩(wěn)了腳跟,將自己和“抽象”一詞高度綁定,成為“抽象文化”最開始的代言人。 此后,抽象一詞逐漸在更多人的參與下暫時凝固了詞義,成為一種充滿攻擊性的、存在于小眾圈層的亞文化,通常用以表達一種違背正常人期待、反抗主流文化和解構權威的態(tài)度。 2024年12月2日,小紅書綜合社區(qū)內用戶筆記、閱讀量和評論互動等指標,發(fā)布2024年度關鍵詞——“抽象”。 小紅書如此定義社區(qū)內部的“抽象”:越來越多人在面對意外和困境時選擇以輕松、反轉的方式“一笑而過”。小紅書相關負責人表示:“玩抽象”為社區(qū)氛圍帶來了新的活力,也開啟了一種更輕松的對話方式和情感互動。 十年彈指一揮間,當“抽象”成為一個3億月活用戶社區(qū)的年度關鍵詞,抽象文化的內涵,也在悄然地被重塑和改寫。 抽象文化,不再是男性專屬 2024年 9 月,播客“問題青年”一期講述抽象文化的節(jié)目評論區(qū)中,有網友疑惑地發(fā)表評論:“你們說的抽象好像和我理解的抽象文化不是一個東西!迸c此同時,他用戰(zhàn)鷹吃魚肉腸和峰哥對談張明權的案例來描述他心目中的抽象。 隨后評論區(qū)便出現了大量復制粘貼式的答復:“我覺得你的抽象是性別限定的抽象!毖韵轮庠谟,這位網友心中的抽象是“男性專屬”的,但抽象文化正在更多女性用戶的參與下,擁有一些和此前完全不同的含義。 這或許就是抽象文化在2024 年最大的變化之一,此前抽象文化被男性用戶壟斷定義權和參與權,而如今,女性用戶正在積極加入抽象文化大眾化的浪潮中,勢要重塑抽象文化的血統(tǒng)。 女性用戶心中的抽象是什么樣的?問題青年的嘉賓用 “瘋狂星期四”“亞比群體”和 “diss 謝帝”舉例,并大量提到他們在小紅書上的所見所聞,一定程度上將其歸結為一種互聯(lián)網上空虛的狀態(tài)。“一種置身事外,不值一提的樂子。” 顯然,在這個過程中,小紅書成為了更廣泛的用戶群“搞抽象”的載體。有趣的是,3 個月后,小紅書就官宣了年度關鍵詞:抽象,實現了和愛搞抽象的小紅書用戶的雙向奔赴。 在其官方頁面,小紅書如此形容抽象——“用無厘頭來調劑日常,用插科打諢戲謔人生。”行業(yè)媒體36 氪未來消費則如此形容小紅書中的抽象:“它可以是一種對價值排序的顛倒,是一種對負面情緒的消解,還可以是一種與平庸日常的對抗! 打開小紅書的年度關鍵詞鏈接,多刷幾個以抽象為tag 的高贊筆記就會發(fā)現,小紅書的抽象似乎更像一種群體性參與的無厘頭幽默感。正如“瘋狂星期四”和“謝帝我要 diss 你”一樣,是在無趣的生活中主動參與并制造樂趣的一種群體行為。這其中,少不了“跟風模仿”和“批量復制”的形式,還與“梗文化”“土味文化”等水乳交融,難分彼此。
你甚至可以將其和脫口秀與喜劇結合起來,將其當作是一種制造“預期違背”的方式:在日常生活中主動尋找或者制造一些偏離日常期待的話語模式,帶來一些難以名狀的“好笑”——不足以為外人道,但“懂得都懂”。 與過去男性用戶心中的抽象相比,女性用戶在集體參與建構抽象的同時,拋棄了過往男性用戶需要通過“寄生”才能完成的抽象行為。男性用戶往往需要扶持出一個文化偶像(或者說“反”偶像)用來完成“抽象”的價值表達,譬如孫笑川、藥水哥或者帶籃子、戰(zhàn)鷹等等,但女性用戶不需要,集體行為取代了文化偶像的身份,并最終制造了群體認同。 “抽象”,不斷被書寫的文化 不過,即使在男性圈層內部,抽象文化也是一個不斷演變的文化。如果拿一個當下的抽象文化(反)偶像和初始的抽象文化(反)偶像相比,會驚奇地發(fā)現兩者之間存在巨大差異。戰(zhàn)鷹和李老八是同一種人嗎?顯然不是。但他們如今都被歸為抽象主播。 之所以能形成這種差異,是因為抽象文化本身也不是一個固定意義的文化,而是一種“可寫”的文化。“抽象文化”中大量的意義留白為參與者的創(chuàng)造提供了廣闊的空間,在其歷經近 10 年的發(fā)展之后,最終呈現出了多種文化樣貌。 和當下的抽象不同,最開始的抽象文化充滿著粗鄙和惡俗。李贛和孫笑川用來吸引觀眾的方式是“說臟話”和在直播間連線里騷擾女主播。同時通過和粉絲激烈對罵的方式,既制造娛樂效果,同時也滿足了粉絲在匿名空間中釋放負面情緒的需求。因此,以嘴臭攻擊為主的抽象話在彼時還野蠻生長的互聯(lián)網空間盛極一時。 但彼時的抽象還遠遠不能稱之為“文化”,而僅僅保留了強大的攻擊性。李贛和孫笑川的貢獻,是提供了一種“反偶像”的文化觀察現象,成為后來抽象文化參與者最津津樂道的事情。 讓抽象文化第一次突破圈層走向大眾的,一是藥水哥“劉波”,二是帶籃子“陳義”。 前者的名場面是和粉絲對噴7小時“您配嗎”,而后習慣于在直播間表演“行為藝術”,通過“學狗叫搖耳朵吐舌頭”,以及歪頭做鬼臉等方式來制造節(jié)目效果。藥水哥通過自降身段扮演小丑的方式,給觀眾提供了一種虛無的無意義的快樂。李贛評價其為“非常有才華,且非常不要臉”。 后者的名言名句則是“打工人”和“大專人”的雙料輸出!按蚬と恕币辉~精妙地統(tǒng)一了白領和普通打工人,2020 年,《咬文嚼字》編輯部甚至將其評選成年度十大流行語。而最開始,這只起源于陳義的一系列段子短視頻:“早安打工人! 而“打工人,打工魂,打工都是人上人”的自嗨,最開始的主語其實是“大專人”,源于陳義自己大專畢業(yè)時眼看著同學都很迷茫而拍攝的自我安慰的短視頻。 陳義和藥水哥這兩個網絡主播,共同凝聚了一種抽象文化的精神。一是追求一種無意義的快樂,再后來,速通理塘、評論區(qū)復制黨以及diss 謝帝,精神上的共同源頭都是這里而非李贛和孫笑川。二是通過自嘲和自我安慰的方式消解生活中的迷茫和困苦,比如自稱“下水道的鼠鼠”或者“帶專人”(實際學歷可能并不是大專)等等。 從這個時代開始,抽象文化已然真正成型。此時的抽象文化已經具備了一些后現代主義文化的特點:追求淺薄無意義的快樂,不一定是完全的淺薄,而是對看似深刻實則值得推敲的主流觀念的叛逆和背反。自嘲也不是完全的自嘲,而是在無法改變外部現狀的情況下,以自嘲的方式向內舔舐傷口。 對主流的背反,和被主流文化收編 年輕人選擇抽象文化,本質上是不想玩上一代人的游戲規(guī)則,通過追求無意義的快樂的方式,他們將自己從主流觀念中解放了出來,在不直接對抗主流文化的情況下,完成了對主流文化的背反。 但抽象文化作為一種亞文化,幾乎注定會走向被主流文化收編和同化的結局。而主流文化試圖收編和同化抽象文化的過程,則進一步扭曲和改變了抽象文化原本的定義。 其中之一,就是商業(yè)化平臺對亞文化的利用和改造。抽象文化作為一種具備強大娛樂性的文化,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娛樂平臺的追捧。在抖音,MCN蜂群文化就一度以“抽象”作為自己旗下達人的特點,通過制造一種預期反差的娛樂效果,給觀眾帶來了一種接近“抽象”的觀感。 在這個過程中,抽象文化隱含的抗爭性被拿下。畢竟,MCN的最終目的是盈利,“抽象”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了一種單純追求流量的方式,需要修剪與賺錢無關,甚至會影響賺錢的旁枝末節(jié)。 更娛樂化的“抽象” 小紅書在選擇“抽象”作為年度關鍵詞并定義它的過程中,也采取了相同的策略。抽象被定義為一種輕松的對話方式和插科打諢,“面對意外和困境時選擇以輕松、反轉的方式一笑而過”這樣的表述,更是將抽象文化變得正能量化。 商業(yè)平臺之外,主流媒體也在對抽象文化進行提取和重塑,最經典的案例則是對打工人的重新定義。 據蹦迪班長報道,2020年,陳義最開始說出打工人一詞的時候,是在深圳。有天早上他醒得很早,而客廳對面工地的塔吊,比他更早開始了運轉。深感打工不容易的他,拿起手機拍了一段視頻感嘆:“勤勞的人已經奔上了塔吊,你卻在被窩里伸了伸懶腰,你根本沒把自己生活當回事兒。早安,打工人!” 此后,他又陸續(xù)拍了好幾個以"打工人"為結尾的短視頻:"累嗎?累就對了,舒服是留給有錢人的,早安,打工人!"顯然,在這里,打工人具有明確指向,隱含著一種對疲憊生活的吶喊。 “打工人”一詞最早的出處 但很快,隨著更多群體的加入,“打工人”的概念同樣經歷了某種程度的改寫與泛化。 在2024年的語境中,拿著數百萬片酬的明星也會稱自己為娛樂圈打工人,高收入的互聯(lián)網人也會自稱打工人(或大廠牛馬)。 通過或改造或收編的方式,抽象文化如今已被無害化處理,正在接近成為一種純粹的樂子文化。或許更遙遠的未來,抽象文化將會完全符合小紅書的定義,成為主流文化的一份子,這或許是所有亞文化注定的結局。正如孫悟空要成佛,宋江要招安,賈寶玉出家前也得考取功名。 但每一次“收編”,也在改變主流文化本身,哪怕幅度是微弱的。當一種亞文化,被足夠多人接受與化用時,亞文化本身消失了,主流文化的汪洋里注入了一陣新的雨水。 說不清是莊周夢蝶,還是蝶夢莊周。 參考資料: 1.網絡青年亞文化現象研究——以“抽象文化”為例,胡繪彤 2.我和“帶籃子”聊了聊他的抽象網紅往事,還有庫布里克和賈樟柯 蹦迪班長 3.誰在小紅書搞抽象賺到了錢,未來消費 4.小紅書發(fā)布 2024 年度關鍵詞:抽象,紅網 5.搞抽象,怎么成為了一種時代精神?青年志 youthology 本文來源:刺猬公社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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